文学
读书:2022
年度阅读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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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卡夫卡
- 某种情况下,命运这东西类似不断改变前进方向的局部沙尘暴。你变换脚步力图避开它,不料沙尘暴就像配合你似的同样变换脚步。你再次变换脚步,沙尘暴也变换脚步——如此无数次周而复始,恰如黎明前同死神一起跳的不吉利的舞。
- 她的五官搭配相当引人注目,甚至不妨说近乎胡来。
- 图书馆好比我的第二个家。或者不如说,对我来说图书馆才是真正的家。
- 古时候,世界不是由男和女,而是由男男和男女和女女构成的。就是说,一个人用的是今天两个人的材料。大家对此心满意足,相安无事地生活。岂料,神用利刀将所有人一劈两半,劈得利利索索。结果,世上只有男和女,为了寻找本应有的另一半,人们开始左顾右盼,惶惶不可终日。
- 性欲这玩意儿实在伤透脑筋。问题是那时候脑袋里反正就那一件事,前前后后的事压根儿考虑不来。
- 她似乎在捕捉我语声的尾音,测量其重量。
- 可是他不能完全理解这个世界究竟何处充满何种暴力,因为这个世界上他无法理解的事数不胜数,而与暴力有关的几乎全部包括在里面。
- 世间万物无一不是隐喻。
- 几乎所有的演奏在某种意义上都是不完美的演奏。优质的稠密的不完美性能够刺激人的意识,唤起注意力。如果听舍此无他那样的完美音乐和完美演奏开车,说不定就想闭上眼睛一死了之。
- 舒伯特么乃是向万事万物的存在状态挑战而又败北的音乐,这是浪漫主义的本质。在这个意义上,舒伯特的音乐是浪漫主义的精华。
- 在这个世界上,不单调的东西让人很快厌倦,不让人厌倦的大多是单调的东西。向来如此。我的人生可以有把玩单调的时间,但没有忍受厌倦的余地。而大部分人分不出二者的差别。
- 孤独因你本身而千变万化。
- 天黑了,潮涨了。话该往前推进了。
- 我走上檐廊,头顶无数星辰在闪烁,较之镶嵌在天幕,更接近于随手挥洒在空中。天象仪上面也没有这么多星星。有几颗星大得出奇,看上去活生生的,仿佛伸手可触,委实漂亮得叫人屏息敛气。
- 我久久盯视着这奇妙的肉体器官——它属于我的,却又在几乎所有的场合不服从我的意志,仿佛在独自思考与脑袋所思所想不同的什么。
- 怀着巨大的偏见当机立断——此乃杀人秘诀。
- 看得太超前,势必忽视脚下,人往往跌倒。可另一方面,光看脚下也不行。不看好前面,会撞上什么。所以么,要在多少往前看的同时按部就班处理眼下事物。这点至为关键,无论做什么。
- 那滚滚而来的波涛,那一碧万顷的大海,只要把手浸入,也顷刻间一色鲜红。
- 阅读有一种实在感,觉得各种各样的知识一个接一个被我吸入体内。
- 但大自然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是不自然的,安逸这东西在某种意义上是带有威胁性的,而顺利接受这种悖反性则需要相应的准备和经验。
- 我们周围的现实无一不是不吉利预言的实现。随便哪天的报纸,只要翻开来把上面的好消息和坏消息放在天平上称一称,就谁都不难明白了。
- 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在拼死拼活寻觅自己的另一半的过程中笨拙地送走人生的。
- 或许如此分开一次也是很重要的,因为两相分离可以确认我们实际在多大程度上珍惜对方和需要对方。
- 幸福只有一种,不幸千差万别,正如托尔斯泰所指出的:幸福是寓言,不幸是故事。
- 返回浸染着往日记忆的生身之地是需要相应的决心的。
- 我们的人生有个至此再后退不得的临界点,另外虽然情况十分少见,但至此再前进不得的点也是有的。那个点到来的时候,好也罢坏也罢,我们都只能默默接受。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 平日图书馆也够安静,休息日就更加安静,俨然被时间遗忘的场所,或者像不希望被时间发现而悄然屏息的地方。
- 四十年的时间,对我来说几乎是无限漫长的。我试着想像四十年后的自己,好像在想像宇宙的尽头。
- 学校点名的时候,「曾我」在「田中」之前而居「关根」之后——对此您发过牢骚么?叫老师倒念过一次了么?罗马字母的 G 因自己排在 F 的后面气恼过么?书的 68 页因自己尾随在 67 页之后闹过革命么?
- 缺乏想像力的狭隘、苛刻、自以为是的命题、空洞的术语、被篡夺的理想、僵化的思想体系——对我来说,真正可怕是这些东西。我从心底畏惧和憎恶这些东西。
- 天空被汽车尾气弄得晴不晴阴不阴的,不知什么色调。
- 我喜欢与众不同的人。在这个世上,长得像模像样活得地地道道的家伙反倒信赖不得。
- 突然,我的心脏不由分说地剧烈跳动起来,跳声又硬又干,仿佛有人一下接一下敲门。那声音在岑寂的深夜房间里毅然决然地声声回荡开来。
- 你彻底迷失在时间的迷宫中,而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根本没有想从中脱身的愿望。
- 象征性与意味性是两个东西。她大概可以跳过意味和逻辑等繁琐的手续而把握那里应有的正确语句,像轻轻抓住空中飞舞的蝴蝶翅膀一样在梦中捕捉词语。艺术家其实就是具有回避繁琐性的资格的人。
- 或许世上几乎所有人都不追求什么自由,不过自以为追求罢了。一切都是幻想。假如真给予自由,人们十有八九不知所措。这点记住好了:人们实际上喜欢不自由。
- 他回想每天去附近小河钓鱼捉泥鳅的事。那时多好,什么都不想,一直那样活着就好了。只要活着,我就是什么,自然而然。可是不知何时情况变了,我因为活着而什么也不是了。莫名其妙。人不是为了活着才生下来的么?然而越活我越没了内存,好像成了空空的外壳。往下说不定越活就越成为没有价值的空壳人。而这是不对头的,事情不应这么离奇。
- 事情一件接一件。那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我的责任。责任不在预言,不在诅咒,不在DNA,不在非逻辑性,不在结构主义,不在第三次产业革命。我们之所以都在毁灭都在丧失,是因为世界本身就是建立在毁灭与丧失之上的,我们的存在不过是其原理的剪影而已。
- 自己对对方的那种迫切的纯粹的心情,对方是否也同样怀有,这你是不会晓得的。一想到这里我就万分痛苦。
- 沉默降临到我们中间。深深的沉默。一个疑问在我胸间膨胀,膨胀得堵塞我的喉咙,让我呼吸困难,但我终于将其咽了回去。
- 我们大家都在持续失去种种宝贵的东西,宝贵的机会和可能性,无法挽回的感情。这是生存的一个意义。但我们的脑袋里有一个将这些作为记忆保存下来的小房间。肯定是类似图书馆书架的房间。而我们为了解自己的心的正确状态,必须不断制作那个房间用的检索卡。也需要清扫、换空气、给花瓶换水。换言之,你势必永远活在你自身的图书馆里。
- 那种纯粹的美唤起我心中类似悲哀的感情。那是十分自然的感情,同时又是不应发生在普通场所的感情。
- 被囚禁在肋骨牢狱中的火热心脏则不理会我的意愿,兀自收缩、扩张,扩张、收缩。
- 照片中的她像是那种幸福的邂逅所酿出的精灵。永远不会受伤害的天真纯洁的情思如春天的孢子飘浮在她的周围。
- 爱即重新构筑世界,这上面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
- 人生都错位了那么久,腰骨错位也是可能的。
- 对别人怀有妒意在你生来还是头一次。现在你终于理解嫉妒是怎么一个东西了,它如野火一般烧灼你的心。
- 但是,只要时间存在,恐怕任何人归根结底都要受到损毁,都要被改变形象,早早晚晚。
- 我闭目合眼,寻求心情的主轴。
- 因为任何人都在通过恋爱寻找自己本身欠缺的一部分,所以就恋爱对象加以思考时难免悲从中来,觉得就像踏入早已失去的撩人情思的房间。理所当然。这样的心情不是你发明的,所以最好别申请专利。
- 楼顶飘浮的云看上去宛如真空吸尘器里长期未被取出的硬灰块儿,又好像将第三次产业革命带来的诸多社会矛盾凝缩成若干形状直接放飞在空中。
- 强壮终究被更强壮的击败,因为强壮本身成为了道德。
- 我追求的、我所追求的强壮不是一争胜负的强壮。我不希求用于反击外力的墙壁。我希求的是接受外力、忍耐外力的强壮,是能够静静地忍受不公平不走运不理解误解和悲伤等种种情况的强壮。
- 人生这东西怎么折腾反正都一塌糊涂。
- 愚者之虑,莫如休憩。
- 喝了毒药盘子也别剩下。
- 我的皮肤挂了一层汗膜,又强烈地勃起了。短运动裤前面高高支起。看上去它好像是和我有不同的意识、依据别的系统运作的生灵。我喝水时,它自动接受进去了一部分,我可以隐约听见这家伙吸水的声音。
- 对我来说,人生在二十岁时就已经终止了。后面的人生不过是绵延不断的后日谈而已,好比哪里也通不出去的弯弯曲曲若明若暗的长廊。然而我必须延续那样的人生。无非日复一日接受空虚的每一天又把它原封不动地送出去。
- 为什么深爱一个人必然导致深深伤害一个人呢?就是说,果真如此,深爱一个人意义何在呢?为什么非发生这样的事不可呢?
- 我一次也不曾脚踏两只船,这方面还说得过去。可是一旦对方发一两句牢骚,或以正理开导或醋劲大发或劝自己存钱或周期性轻度歇斯底里或谈起对未来的担忧,自己就挥手拜拜。认为同女人交往的要点就是别留后遗症,一有什么啰嗦事赶紧逃之夭夭,而找到下一个女孩又从头周而复始,以为这是一般人的常规活法。
- 她的双手把我紧紧抱住,指尖扣进我的脊背。那是抓在时间墙壁上的手指。海潮的清香。拍岸的涛音。有人呼唤我的名字,在遥远的地方。
斯通纳
- 母亲对自己的生活还能够耐心对待,好像那不过是她必须要忍受的一段稍微漫长的瞬间。
- 年纪更大些的时候,回首自己本科最后两年,斯通纳仿佛感觉那段时光虚幻不实,压根就属于别人,那段早已逝去的时光,好像不是他习惯的那样正常流逝,而是断断续续地流逝着。一个片段跟另一个片段互相重叠着,但又从中分离出来,他还感觉自己从时间中被移了出来,旁观着时间在自己面前流逝,像个宏大、并不均匀地翻转着的立体景观。
- 他把未来看作那座宏伟的大学图书馆,可能还会新建侧翼建筑,还会添加新的图书,然后又清退掉旧书,但是其本性仍然基本不会改变。
- 他想象自己在那个未来中还会有变化,可是他把未来本身看作改变的工具而不是它的目标。
- 他感觉有种强烈的学习冲动。有时,沉浸在自己的书本中,他会想到还有那么多东西不知道,还有那么多东西没有读过。他辛苦追求的宁静,当意识到自己生活中的时间那么少,而要读的东西那么多,要知道的事情那么多,这份宁静开始破碎了。
- 可是你也够聪明——但只是够聪明——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自己会怎么样。你因为失败而与世隔绝,你知道这个。虽然你有能力当个混账家伙,可是你不够无情到坚持不懈地当下去。虽然你不完全是我认识的最诚实的人,你也没有那种异常的不真诚。一方面,你有工作能力,可是你又太懒,工作不够勤勉,达不到这个世界要你达到的程度。另一方面,你又并不那么懒惰,你又给世人一种印象,一种你很重要的感觉。你并不走运——真的不走运。从你的身上看不到升起的光环,你总是带着副迷茫的表情。在这个世界上,你总是处于成功的边缘,你会被自己的缺点毁掉。
- 以前,他想到死亡,无非把死亡当作一个文学事件或者时间对不完美的肉体施加的缓慢、默默的耗损。
- 他又一次惊异于那些罗马抒情诗人接受死亡时坦然、优雅的态度,好像他们面对的那个虚无不过是自己曾经享受过的绚丽岁月的一种应有属性;拉丁传统的后期基督徒诗人看待死亡时表现出的痛苦、恐惧以及勉强掩饰的憎恶令他惊奇,死亡承诺,无论多么模糊,会有一种华丽、愉悦的永恒人生,好像死亡和承诺不过是一种嘲弄,会让他们活着的光阴发馊。
- 他的死亡不过是又一次流放,只是要比他以前熟悉的流亡更加陌生和长久。
- 她的品德训练,无论在学校还是家庭,本质上都是保守的,要抑制欲念,而且抑制的几乎全跟性有关。而且,情欲都是间接的,不被认可的;因此性遍布她所受教育的其余每个部分,并从那个隐蔽、未可言及的道德力量中吸收着它的大部分养分。
- 她是独生女,孤单就是人生最初的状态。
- 他无法把她从保守中拉出来,当发现这样的努力让她难堪时,他就停止了尝试。
- 像很多觉得自己虽成功却留有遗憾的男人一样,他非常虚荣,并且斤斤计较着自己的重要感。
- 他们好像完全沉浸在自我中,超然地从人类狗苟蝇营的追逐中超脱出来。
- 他对伊迪丝有种远远的亲近感,对她的无助有些同情。欲望在他的喉咙中已经积聚得越来越厚,他都没法开口说话了。他轻轻地把伊迪丝朝卧室方向拉了下,感觉她的身体中迅速出现了某种强烈的抵抗倾向,同时又感觉到拿掉这种抵抗的企图。
- 一天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在图书馆度过,有时很晚才回到伊迪丝身边和家里,穿过忍冬花浓重的香气,那活跃在温暖的空气中和茱萸树柔嫩的叶子间的香气,在黑暗中茱萸像鬼一般沙沙作响,摇曳不已。
- 她清楚地向丈夫表明,无法忍受他的手在自己身体上的抚摸,开始变得好像连他看看都成为某种冒犯。他们焦渴的激情变成一种回忆,最后斯通纳看它就好像一场梦,与两个人都毫无关系。
- 因为没有家人或者爱着的人哀悼他的逝去,当棺材放下去时,只有斯通纳在哭泣,好像那种哭泣能够减弱这最后沉降时的孤独。是为自己,为他已经沉入土地的过去和年轻时代而哭泣,或者为这个可怜单薄的身体,这个曾经支撑着他热爱过的人的身体而哭泣,他并不知道。
- 当他说到独自在房间度过的那些漫长的白天和夜晚,通过阅读来逃避扭曲的身体加给自己的限制,然后慢慢找到了一种自由感,这种感觉随着他对自由本质的理解的加深而越来越强烈。
- 这两个人很像,虽然谁都不愿彼此向对方承认,甚至对自己承认。
- 伊迪丝的样子再也引不起自己熟悉的那种情欲的痛苦,而且,他再也不会被感动了,像从前她的存在让自己感动的那样。这种伤感淡化了许多,他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关了灯,上了床在她旁边躺下。
- 伊迪丝并没有像他曾经希望的那样在自己的生活中占据多么大的份额。其实,他们似乎已经进入一种漫长的休战期,仿佛陷入一场僵局。
- 他慢步行走着,沉浸在新季的芳香中,灌木和树丛的暗影中闪着发光、纤细的绿色花蕾,让他兴致盎然。
- 她已经三十岁了。青春的光泽开始从她的头发上掉落,细细的皱纹开始出现在眼睛周围,脸上的皮肤开始紧紧地绷在尖削的颧骨周围。
- 伊迪丝是施展这种聪明和技巧进行竞争的高手,他还找不出合理的证据抱怨。那天晚上,她突然而且几乎是残忍地撞进书房后,回想起来这种撞入貌似一场意外的袭击,此后,伊迪丝的策略变得更加曲折,更加悄无声息和克制。这种策略把自己伪装成爱和关心,所以,他根本无可反击。
- 最后,他意识到,那已经成为一个避难所,一个港湾,一个晚上去办公室的借口。他阅读、研究,终于从中找到了点儿安慰,找到了点儿乐趣,甚至那个古老的愉悦的幽灵,也在他做的其中,这是一种没有具体目标的学问探求。
- 他已经四十二岁,往前,看不到任何自己渴望享受的东西,往后,看不到任何值得费心记住的事物。
- 起初,只是思维某个紧张的棱角碰触下他读的东西,但渐渐地,这些词句自动强行向他涌来。他皱着眉,读得更仔细了。接着他被吸引住了,又返回开始的地方,注意力在这一页上流畅起来。
- 他怀着自己不曾料到的强烈的悲哀心情默念,自己的拜访已经渐渐成为她的负担,而凯瑟琳的谦恭有礼不许她让他意识到这点。
- 很多方面,我都是个无知之徒。愚蠢的是我,不是你。我没有来看你是因为,我想——感觉我会变成一个讨人嫌的东西,可能未必是这样。
- 两人一动不动,挨着坐了好长时间,好像稍微动一动就会放走他们之间通过单纯的抓握所保持的那种陌生又可怕的东西。
- 四十三岁那年,斯通纳学会了别人——比他年轻的人——在他之前早就学会的东西:你最初爱的那个人并不是你最终爱的那个人,爱不是最终目标而是一个过程,借助这个过程,一个人想去了解另一个人。
- 他们都很羞怯,对彼此的了解都缓慢而又带着试探的色彩。两个靠近了,然后分开,接触了然后又缩回,也不想给对方身上添加更多可能受欢迎的东西。一天又一天,那层保护他们的克制的皮层逐渐脱落,所以,最后,他们像许多极其羞怯的人一样,彼此向对方敞开,完美又无拘无束、惬意地撤去了保护,而且有绝对无拘无束的惬意感。
- 斯通纳还非常年轻的时候,认为爱情就是一种绝对的存在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如果一个人挺幸运的话,可能会找到入口的路径。成熟后,他又认为爱情是一种虚幻宗教的天堂,人们应该怀着有趣的怀疑态度凝视它,带着一种温柔、熟悉的轻蔑,一种难为情的怀旧感。如今,到了中年,他开始知道,爱情既不是一种优美状态,也非虚幻。他把爱情视为转化的人类行为,一种一个瞬间接一个瞬间,一天接一天,被意志、才智和心灵发现、修改的状态。
- 最后他又想到,几乎是决定性地领悟到,自己从未怀着任何亲密或者信任,乃至人类托付的温暖去了解过另一个人。
- 我们没有理由不得体的时候,在自己看来显得多么得体!只有在爱的时候才会对自己有所了解。有时,跟你一起,我感觉自己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浪的荡妇,世界上最饥渴和忠实的荡妇。你觉得这样得体吗?
- 她以前有过一个情人,那是她大学高年级的时候,而且了结时非常糟糕,充满了泪水、指责和背叛。
- 大多数恋爱都是悲惨结束的。
- 有时,在做完爱后随之而来的那种昏昏欲睡的懒惰状态,斯通纳在一种自以为缓缓、温柔的感觉和不匆不忙的思绪流动中躺着,在那种流动状态,他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出声讲话,或者只是辨认出情感和思想最终附着其上的那些语词。
- 他幻想过好多完美情景,幻想过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的很多世界,半信半疑地相信实现的可能性。
- 那些他们想象和构思的可能性都是爱的示意,是对他们现在一起过的生活的颂扬。
- 他们从激情中萌发,再到情欲,再到深情,这种深情在时时刻刻不断自我翻新着。
- 他们开始收集这种怪异的“成见”,把它们当金银宝贝般积藏起来,这种东西有助于把他们从这个灌输给他们这些意见的世界孤立出来,有助于以某种微不足道却感人的方式拉在一起。
- 虽然他知道自己的反省能力是很弱的,而且善于自我欺骗,他还是难以让自己相信,他在伤害着感觉应该对其负责的什么人。
- 他没有想过,面对外人,面对这个世界,他要显得像什么样子。一时间,他认为自己显示出的样子就是他必须显示的样子
- 早晨,他们一醒来就发现两人紧紧搂在一起,在厚厚的毛毯下面身体暖暖的,散发着情欲的奢靡。
- 如果我们不曾拥有过别的任何东西,至少还有这一星期。
- 他走出办公室,踏进漫长走廊的黑暗中,步履沉重地走进阳光里,走进外面开阔的世界,无论他从哪里转过身,这个世界都像一座监狱。
- 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死人,除了顽强的习惯性意志,什么都无法让他焕发活力。
- 他强迫她大笑,他心怀无法量度的悲伤看着他们最后欢乐的努力,就像生命利用死亡的躯体跳的一场舞蹈。
- 他们最后仍然要说话,他知道。虽然他们说的话就像在知悉的隐私中一遍又一遍彩排过的一场表演。他们通过符合语法规则的惯用法来揭示那种知悉:他们从完成时向前推进——“我们现在很快乐,不是吗?”——再到过去时——“我们以前很快乐——比任何人都更快乐,我想”——最后抵达语篇的必然要求。
- 那已经成为一个传奇,开始与他的名字相连的传奇,那些传奇随着年复一年的累积,细节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就像神话的发展,从个别人的事迹变成了具有仪式色彩的真理。
- 他不允许自己产生那种轻松、奢侈的内疚感。
- 由于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它只好生存在一个不可能是自己家园的地方。渴望温柔和安静,它只好以冷漠、麻木和喧闹为食粮。这种天性,即使在陌生和充满敌意、不得已要生存的地方,也没有蛮力击退反对它的残暴势力,只有退缩到一个静谧之地,那里荒凉、狭小而柔静。
- 他觉得这是一种公共悲剧的力量,一种恐怖,一种如此无所不在的仇恨,连私人悲剧和个体不幸都被转移成另一种生存状态,而且被那种宏大强化了,这一切都在这种宏大中发生,感觉就像一个孤独的坟墓带来的冲击力可能会被周围巨大的荒凉衬托得更加突出。
- 他的一部分在对每天浪费的本能恐惧中,以及毁灭和不可阻挡地袭击头脑和心灵的死亡的泛滥中畏缩着。
- 他忽然想到,他都快到六十岁了,应该能够不受这种激情和这种爱的力量左右。可他还是难以超越,他知道,而且永远超越不了。在麻木、冷漠、孤绝的背后,这种力量还在,强烈而稳定,它永远都在那里。
- 他无法想象自己老了。有时,早晨刮胡子的时候,他盯着镜子里的影子,感觉这张吃惊地回望自己的脸上并没有身份标记,那双眼睛在一副古怪的面具上显得很清澈。好像他为了某种隐晦的原因,穿了副怒气冲冲的伪装,好像如果他愿意,就可以撤掉那茂盛的白眉毛,那乱蓬蓬的白头发,那塌陷在尖削的骨头上的皮肉,那假装老去的深深的皱纹。
- 岁月在疾驰,而他几乎意识不到它们的流逝。
- 他们之间酝酿出新的平静,就像爱情刚刚萌芽时的那种安静。几乎无须思索,斯通纳就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份平静。他们已经原谅了曾经对彼此的伤害,他们一心一意想着对曾经一起生活的敬重。
- 她的脸似乎依然年轻、没有了皱纹。我要是更坚强些就好了,他想;我要是知道得更多些就好了;我要是早明白就好了。最后,他几乎无情地想:如果我爱她更多些就好了。
- 他知道,他永远知道,人生的大部分时候他都是一个冷漠的人。他曾梦想过某种正直,某种绝对的纯洁。他寻找过妥协和无关紧要的攻击性消遣。他曾想象过智慧,在漫长岁月的尽头,他找到了无知。
国境以南 · 太阳以西
- 独生子受父母溺爱、体弱多病、极端任性——这在我居住的天地里乃是不可撼动的定论,乃是自然规律,一如山高则气压下降、母牛则产奶量多一样。
- 想必对他们来说,她是过于冷静而又自律了,可能有人还视之为冷淡和傲慢。但是我可以感觉出岛本在外表下潜伏的某种温情和脆弱——如同藏猫猫的小孩子,尽管躲在深处,却又希求迟早给人瞧见。
- 一定时间过去后,好多好多事情都硬邦邦凝固了,就像水泥在铁桶里变硬。这么一来,我们就再也不能回到老地方了。
- 本来那以后我也应该和岛本紧密联结在一起的。我需要她,她也需要我。然而我的自我意识太强,太怕受到伤害。自那以来,直到后来很久,我同她一次也没见过。
- 很长时间里,我在自己心中为她保存了一块特殊园地。就像在餐馆最里边一张安静的桌面上悄然竖起“预订席”标牌一样,我将那块园地只留给了她一个人,尽管我推想再不可能见到她了。
- 同她交往的时候我才十二岁,还不具有正确含义上的性欲。对她胸部的隆起、裙子里面的内容倒是怀有朦胧的好奇心的,但并不晓得那具体意味什么,不晓得那将把自己具体引向怎样的地点。我只是侧耳合目静静地描绘那里应该有的东西而已。那当然是不完整的风景。那里的一切都如云遮雾绕一般迷离,轮廓依稀莫辨。
- 有细心人细心观察,应该不难看出我是个有其自身问题的少年。然而说到底,世界上又哪里存在没有其自身问题的十六岁少年呢?在这个意义上,在我走近世界的同时,世界也走近了我。
- 我开始跑图书馆,一本接一本看那里的书。一旦翻开书页,中途便再也停不下。书对于我简直如毒品一般,吃饭时看,电车上看,被窝里看,看到天亮,课堂上也偷偷看
- 她长得不算怎么漂亮。就是说,不是母亲看全班合影时会叹息“这孩子叫什么名字,好漂亮啊”那一类型的,但我从第一次见面就觉得她惹人喜爱。
- 和她在一起时,我的心情能奇异地宽松下来。在她面前,我可以无拘无束地侃侃而谈,她也总是喜滋滋地听我讲述,听得津津有味。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内容,但她听得那么专注,俨然一副目睹足以改变世界的重大发现的神情。
- 我凑上脸,把嘴唇按在她嘴唇上,她闭目合眼什么也没说。我事先已准备了足足一打她生气或背过脸时的道歉辞令,结果没有用上。我吻着她,手臂绕到她背部把她搂得更近些。时值夏末,她穿一条泡泡纱连衣裙,腰部系条飘带,尾巴似的垂在后面。我手心碰在她背部的乳罩搭扣上,脖子感受到她的呼气,心脏怦怦直跳,跳得就像要一下子蹿出身体。那硬得险些胀裂的东西挨在她大腿根上,她稍稍挪了下身体。但仅此而已。看样子她并未有什么不自然和不快。
- 女孩子竟会允许接吻,简直是难以相信的事。不可能不高兴。然而我无法拥抱这百分之百的幸福感。自己好比一座失去台基的塔,越是想登高远眺,心越是剧烈地摇摆不已。对象为什么是她呢?我自己问自己,我到底了解她什么呢?不过同她见过几次面随便说说话罢了。这么一想,我变得非常惶惶不安,觉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 我的需要其实很明确,那就是把泉剥光,就是脱掉她的衣服,和她干那事。这对我来说是异常遥远的路程。事物这东西要通过阶段性地叠加一个个具体图像方能获得进展。为了达到干那事的目标,首先必须从拉开连衣裙拉链开始。而干那事同连衣裙拉链之间恐怕存在着二三十个需要做出微妙判断和决断的程序。
- 随后我们不约而同地走到建筑物后面,抱在一起接吻。我们是没了壳的蜗牛,是丢了蹼的青蛙。我把她的胸部使劲贴在自己胸部,我的舌头和她的舌头轻轻相触。我手隔衬衫摸她的乳房。她没有反抗,只是静静闭目,叹息一声。她的乳房不很大,亲热地缩进我的手心,简直就像天生是为此而造的。她把手贴在我胸口,那手心的感触同我的心跳似乎正相合拍。
- 我那时还不懂,不懂自己可能迟早要伤害一个人,给她以无法愈合的重创。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要伤害另一个人。
- 无须说,自己不过是个满脑袋性欲和好奇心的十七八岁的鲁莽少年,但脑袋的某一部位也还是清醒的:如果她不情愿那样,那么是不宜勉强的,至少应该耐住性子等待时机成熟。
- 我搂着她一丝不挂的肢体,吻她的脖颈和乳房。我得以抚摸她滑溜溜的肌肤,嗅她肌肤的气味。两人赤条条紧搂紧抱委实痛快淋漓。我很想进去,想得险些疯了。
- “瞧你,又不是去外国,三小时就能跑个来回。况且大学假期长,一年有三四个月待在这边。”我说。已经对她说了几十遍。“可是一旦离开这里,你就会把我忘到脑后,去找别的女孩了。”她说。已经对我说了几十遍。每次我都向她保证事情不可能那样。“我喜欢你,哪能那么快把你忘掉!”不过说实话,我还真没有那么足的信心。时间和感情的流程由于场所改变便遽然改变的情形毕竟是有的。
- “你肯定喜欢一个人在自己的脑袋里考虑各种各样的事情,而且不大喜欢被人窥看。这也许因为你是独生子的关系。你习惯于独自考虑和处理各种事情,只要自己一个人明白就行了。”说着,泉摇了下头,“这点时常让我惶惶不安,总觉得自己被人扔开不管了似的。”
- 第一次同她相见,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深深吸引了。那简直就像在光天化日下走路时突然被肉眼看不见的闷雷击中一般,没有保留没有条件,没有原因没有交代,没有“但是”没有“如果”。
- 其后两个月时间里,我同泉的表姐只管大干特干,干得脑浆都像要融化了。两人没去看电影,没散步。小说也罢音乐也罢人生也罢战争也罢革命也罢一概没谈。我们只是干、干。
- 每次见面我们都干上四五回。那可是毫不含糊地同她干到一滴精液不剩,干到龟头发肿作痛。尽管干得如此热火朝天,尽管都从对方身上感觉出汹涌澎湃的吸引力,但双方都没有成为恋人并快快乐乐长此以往的念头。对我们来说,那可谓一阵龙卷风,迟早总要一去不复返。
- 所以,假如我同她的关系不暴露(但实际上肯定很难,毕竟我同她干得太入迷了),那以后我同泉想必会将恋人关系保持一段时间,每年至少可以在大学放假的几个月时间里继续幽会。关系能保持多久我说不准,不过我觉得若干年后我们还是要自然而然——并非由于哪一方主动提出——分手的。我们之间有几个大的不同点,而且是随着成长、随着年龄增大而逐渐扩大的那类不同点。现在回头看去,我看得十分清楚。不过,就算将来一定分手,如果没有我同她表姐睡觉那种事,我们会分手得更温和些,以更为健康的姿态踏入新的人生阶段,我猜想。然而现实中并未那样。现实中我严重伤害了她,损毁了她。
- 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列车上,我一边惆怅地望着窗外风景,一边思考自己算是怎样一个人。我看放在膝头的自己的手,看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脸。位于这里的我到底算什么呢?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厌恶感。事情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呢?不过我明白,若再次置身同样状况,我还得重蹈覆辙。恐怕仍会对泉扯谎,仍同她表姐睡的,而不管那将怎样地伤害泉。承认这一点是痛苦的,但实情如此。
- 在终极本质上我这个人是可以作恶的。诚然我一次也没有动过对谁作恶的念头,然而动机和想法另当别论,总之我是可以在必要情况下变得自私变得残忍的,就连本应悉心呵护的对象我也可以找出冠冕堂皇的理由给予无可挽回的、决定性的伤害,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 说不定自己再不能成为一个地道的人了。我犯过几个错误,但实际上那甚至连错误都不是。与其说是错误,或许莫如说是我自身与生俱来的倾向性东西。如此想着,我黯然神伤。
- 我比过去还要深地蜷缩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去游泳池,一个人去听音乐会和看电影。习惯以后,也不怎么觉得寂寞或不好受。
- 说到底,她们已是远离自己人生的存在了。时针不可能倒转。我经常自言自语,夜晚自斟自饮,开始认为自己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结婚也是在那个时候。
- 说一千道一万,其实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被这一世界连头带尾吞了进去。在手握宝马方向盘、耳听舒伯特《冬日之旅》、停在青山大街等信号灯的时间里,我蓦然浮起疑念:这不大像是我的人生,我好像是在某人准备好的场所按某人设计好的模式生活。
- 岁月这东西是要把人变成各种样子的。
- 陆陆续续都要消失的啊,我想。有的像被斩断一样倏忽不见,有的花些时间渐次淡出。剩下来的惟独沙漠。
- 诚然漂亮得令人屏息,却又不像是演员或模特。店里常有这类人出现,但她们总有一种意识,知道自己被人注视,身上隐隐漾出自命不凡的氛围。
- 我在你这个年龄也蛮风流着哩,所以不命令你不许有外遇。跟女儿的丈夫说这个未免离谱,但我以为适当玩玩反倒有好处,反倒息事宁人。适当化解那种东西,可保家庭和睦,工作起来也能集中精力。所以,即使你在哪里跟别的女人睡,我也不责怪你。不过嘛,风流时最好选准风流的对象,稀里糊涂选错人,人生的路就要走歪。
- 注意这几点就行了。首先不可给女人弄房子,这是要命的东西。其次回家时间最晚不超过半夜两点,半夜两点是不被怀疑的底线。第三,不可拿朋友作挡箭牌。风流事有可能露馅,那也是没办法的,但不可连朋友都搭进去。
- 我不愿意辩解。”她说,“人这东西一旦开始辩解,就要没完没了辩解下去,我不想活成那个样子。
- 照片让我一阵心痛。它使我切实感受到了自己以前失去了多少时间——那是永远不可复得的宝贵时光,是任凭多少努力都无法挽回的时光,是只存在于当时当地的时光。我许久许久地凝视着照片。
- 肯定是由于我喜欢不来那个年龄的男孩子。知道吧?那个年龄的男孩子都那么粗野,只想自己,脑袋里除了往女孩裙子里伸手没别的。一碰上那种情形,我就失望得不行。
- 非常遗憾的是,某种事物是不能后退的。一旦推向前去,就再也后退不得,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假如当时出了差错——哪怕错一点点——那么也只能将错就错。”
- 小孩儿一天天长大,我因而得知自己一天天变老。
- 这样的日子倘若持续下去,不久我势必变得失魂落魄。总之,我时刻让自己处于冗忙之中,以使神经高度集中。
- 联结子夜和黎明的时间又黑又长,有时我甚至想道,若能哭上一场该何等畅快。
- “看你,有时觉得就像看遥远的星星。”我说,“看起来非常明亮,但那种光是几万年前传送过来的。或许发光的天体如今已不存在了,可有时看上去却比任何东西都有现实感。”
- 我的的确确爱你,我无法忍耐没有你的生活,再也不希望你去任何地方。
- 我身上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不存在中间性的东西的地方也不存在中间。所以对你来说,或全部收留我,或全部舍弃我,二者必居其一。
- 和你在一起,我就感到那部分充盈起来。充盈之后我才意识到:以前漫长的岁月中自己是何等的饥饿和干渴。我再也不能重回那样的世界
- 她花了很长很长时间舔我的乳头、抚摸中间的毛丛。她耳贴我的肚脐,将睾丸含在嘴里,继而吻遍我的全身,甚至脚底都吻了。看上去她简直在对时间本身爱不释手,在爱抚、吮吸、舔舐时间本身。
- 毕竟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走到这一步。我要把你的身体一一看在眼里、摸在手里、舔在嘴里。要慢慢一个一个确认。
- 我当然不想同有纪子分手,这是不言而喻的。然而我已不具有如此表明的资格,毕竟我曾一度想抛弃她和孩子。不能因为岛本消失不再回来了,自己就顺理成章地重返原来的生活。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也不应那么简单。
- 我们需要有足以证明某一事件即是现实的现实。这是因为,我们的记忆和感觉实在过于模糊过于片面,在很多情况下甚至觉得无法识别我们自以为认知的事实在多大程度上属于原原本本的事实,又在多大程度上属于“我们认知为事实的事实”。所以,为了将现实作为现实锁定,我们需要有将其相对化的另一现实——与之邻接的现实。而这与之邻接的另一现实又需要有将它乃是现实一事相对化的根据。进而又需要与之邻接的另一现实来证明它就是现实。这种连锁在我们的意识中永远持续不止,在某种意义上不妨可以说我这一存在是通过连锁的持续、通过维持这些连锁才得以成立的。
- 一瞬间仿佛周围的所有景物全都冻僵,块状空气样的东西从胸口直顶喉咙。
- 资格就忘掉好了。肯定谁都没有所谓资格什么的。
- 我无谓地伤害周围的人,同时又因此伤害自身。损毁别人,损毁自己。我不是想这样才这样的,而是不想这样也得这样。
- 是想通过成为另一个自己来将自己从过去的自己所怀有的什么当中解放出来。
- 这人也许不地道,也许无价值,也许还要伤害我,但这些都不是问题。
挪威的森林
- 我想起自己在过去的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去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 记忆这东西总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十八年后仍历历在目。
- 大概因为我总是同她并肩走路的缘故,最先想起来的每每是她的侧影。
- 让直子的面影在我脑海中如此浮现出来,总是需要一点时间的。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所需时间越来越长。这固然令人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起初五秒即可想起,渐次变成十秒、三十秒、一分钟。它延长得那样迅速,竟同夕阳下的阴影一般,并将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哦,原来我的记忆的确正在步步远离直子站立的位置,正如我逐渐远离自己一度站过的位置一样。
- 听人说集体生活是需要某种程度的忍耐的。
- 太阳光线已透出初夏的气息。擦肩而过的人都脱去毛衣和外套,有的搭在肩头,有的挽在臂上。在周日午后温暖阳光的爱抚下,每个人看上去都显得分外开心。
- 她也是二年级,就读于有教会背景的正统女校。正统倒是正统,但如果对学习太热心了,便会被人指脊梁骨说成“没品位”。
- 木月有一种喜欢冷笑的倾向,往往被人视为傲慢,而本质上却是热情公道的人。三人相聚时,对我对直子他都一视同仁,同样搭话,同样开玩笑,注意不让任何人受冷落。倘若有一方长久沉默不语,他就主动找话,巧妙地把对方拉入谈话圈内。每当见他这样,总觉得他煞费苦心,虽然实际上多半并非如此。他有那么一种能力,可以准确无误地捕捉气氛的变化,从而挥洒自如地因势利导。另外他还有一种颇为可贵的才能,可以从对方不甚有趣的谈话中抓出有趣的部分来。因此,每次与他交谈,我都觉得自己俨然是个妙趣横生的人,在欢度妙趣横生的人生。
- 我回想起她的长处和优点,后悔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亏心的事,可是已经追悔莫及。我决定把她忘掉。
- 仿佛举行某种拯救灵魂的宗教仪式一般,我们专心致志地大走特走。
- 那女孩人不错,我也喜欢同她睡觉,现在也不时有些怀念,但不知何故,就是不曾为之倾心。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硬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大概因为这个,我才不能对人一往情深。
- 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臂,而是某人的臂,她所希求的并非是我的体温,而是某人的体温。而我只能是我本身,于是我总觉得有些愧疚。
- 他也背负着他的十字架匍匐在人生途中。
- 对直子的二十岁,我竟有些不可思议。我也好,直子也好,总以为应该还是在十八岁与十九岁之间徘徊才是。十八之后是十九,十九之后再十八——如此固然理想,但她终究二十岁了。到秋天我也将二十岁。惟死者永远十七。
- 我合上眼帘,久久沉浸在记忆的暗影里。风声比平时更为真切地传来耳畔。风并不大,却在从我身旁吹过时留下了鲜明得不可思议的轨迹。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夏夜已有些深了。
- 不,甚至神也不愿听不幸者的表白。
- 我说,男人干嘛就那么喜爱长头发呢?那和法西斯有什么两样,无聊透顶!为什么男人偏偏以为长头发女孩才有教养,才心地善良?头发长而又俗不可耐的女孩,我知道的不下二百五十个,真的。
- 绅士就是:所做的,不是自己想做之事,而是自己应做之事。
- 真想把我的时间分出些来,让你在里边好好睡上一觉。
- “嗯,你认为有钱的最大优势是什么?”“不晓得。”“是可以说没钱呀。例如我向班上的朋友提议做点什么,对方就说‘我现在没钱,不行’,可要是反过来,就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我要是说‘现在没钱’,那就真的是没钱。太惨了!长得漂亮的女孩儿可以说‘我今天脸难看得很,不想外出’,可要是换个丑八怪女孩同样说一句试试,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哩!二者同一道理。这就是我所处的世界,六年时间,直到去年。”
- 男的手淫跟女孩子来月经是同一码事。
- 你说你相信不,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像从身上敲骨吸髓似的一点一点攒钱,买什么笊篱磨石炸虾锅……而身边的同伴都在使劲儿大把大把要钱,买时髦衣服皮鞋什么的。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 我们早已决定对周围的事来个不屑一顾!
- 正像所有的接吻一样,我们的接吻也不是说不包含某种危险
- 一如往日的校园午休光景。然而在隔了许久后重新观望这光景的时间里,我蓦然注意到一个事实:每个人无不显得很幸福。至于他们是真的幸福还是仅仅表面看上去如此,就无从得知了。但无论如何,在九月间这个令人心神荡漾的下午,每个人看来都自得其乐,而我则因此而感到了平时所没有感到过的孤寂,觉得惟独我自己与这光景格格不入。
- 在周末夜晚沸沸扬扬的新宿街头东张西望了三个半小时之久,目睹人们释放出来由性欲和酒精等混合而成的各种莫名其妙的能量,我不由得觉得自己本身的所谓性欲简直猥琐得不足挂齿。
- 对一般年轻女孩来说,事情公正与否根本无关紧要。较之什么是公正的,普通女孩更多考虑的则是什么是美好的,以及怎样才能使自己获得幸福等等。
- 不知为什么,在这房间里一躺,过去几乎未曾想起过的事情居然纷至沓来地浮上脑海,有的令人心神荡漾,有的则带有一丝凄楚。
- 那思春期少女所特有的,或者不妨称之为独往独来、我行我素的潇洒,在她身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 将自己说成普通人的人,是不可信任的
- 十九二十岁,对人格的成熟是至关重要的时期,如果在这一时期无谓地糟蹋自己,到老时会感到痛苦的,这可是千真万确。
- 父母也对我小心翼翼,就像生怕触到脓肿似的。其实我也明白,他们一定很失望。
- 普通处于发育期的孩子所体验的那种性压抑和难以自控的苦闷,我们几乎未曾体会过。
- 世上是有这种人的:尽管有卓越的天赋才华,却承受不住系统训练,而终归将才华支离破碎地挥霍掉
- 假如这是生来同男孩子的第一个吻,那该有多棒!假如可以重新安排人生的顺序,我一定把它排为初吻,绝对。之后就这样想着度过余下的人生: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在晾衣台上吻过的那个叫渡边的男孩如今怎么样了呢,在这五十八岁的今天?如何,你不觉得棒极了?”
- 世上喜欢强加于人或被人强加的人有相当一大批哩!他们为此争吵不休、相互扯皮,并且乐此不疲。可我就是不喜欢,除非非那样不可。”
- 我同渡边的相近之处,就在于不希望别人理解自己。”永泽说,“这点与其他人不同,那些家伙无不蝇营狗苟地设法让周围人理解自己。但我不那样,渡边也不那样,而觉得不被人理解也无关紧要。自己是自己,别人归别人。”
- “最最喜欢你,绿子。”“什么程度?”“像喜欢春天的熊一样。”
- 不要同情自己!”他说,“同情自己是卑劣懦夫干的勾当。”
- 我在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房间里狠狠地诅咒春天,诅咒春天给我带来的创伤—— 它使我心灵深处隐隐作痛。生来至今,如此深恶痛绝地诅咒一种东西还是第一次
- 对于只身独处的人来说,四月实在是不胜凄寂的时节。四月里,周围的人无不显得满面春风。人们脱去外套,在明媚的阳光下或聊天,或练习棒球,或卿卿我我。我却孑然一身,形影相吊。直子也好,绿子也好,永泽也好,所有的人都远远离我而去。现在的我,连问一声“早安”或“你好”的人都没有。甚至对敢死队我都有些怀念。我就这样在无可排遣的孤独中送走了四月。
- 这你大致明白吧,女孩的勾当嘛!”他说,“一上二十或二十一岁,就急着具体考虑很多事情,陡然变得现实起来。结果,原本觉得非常可爱的地方也平庸得叫人不快。一见我面——大多是在干完那事之后,就问我大学毕业出来怎么办。”
- 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绿子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乳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你还不以为这是大甩卖?你要是不买,我很快就到别处去。
- 而你对直子的一片痴情,我也明明白白。这并非什么罪过,只不过是大千世界里司空见惯之事。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荡舟于美丽的湖面,我们会既觉得蓝天迷人,又深感湖水多娇 ——二者同一道理。不必那么苦恼。纵令听其自然,世事的长河也还是要流往其应流的方向,而即使再竭尽人力,该受伤害的人也无由幸免。
- 你无须顾忌谁,若你认为可以获得幸福,那就及时抓住机会!以我的经验来看,人的一生中这种机会只有两三回,一旦失之交臂,一辈子都将追悔莫及。
- 无论熟知怎样的哲理,也无以消除所爱之人的死带来的悲哀。无论怎样的哲理,怎样的真诚,怎样的坚韧,怎样的柔情,也无以排遣这种悲哀。我们惟一能做到的,就是从这片悲哀中挣脱出来,并从中领悟某种哲理。而领悟后的任何哲理,在继之而来的意外悲哀面前,又是那样软弱无力—— 我形影相吊地倾听这暗夜的涛声和风鸣,日复一日地如此冥思苦索。
- 在她身上,自己做得何等残酷!想到这点,我心里感到一阵冰冷,无可救药的冰冷。我几乎从未思考过她会作何想法,有何感受,以及心灵受何刺激。甚至至今都未好好想过她一下。其实她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孩,只是当时我将那种温柔视为理所当然的东西,丝毫未加珍惜。她现在做什么呢?能够原谅我么?
- 我已成为过去的人。你眼前存在的不过是我往日的记忆残片。我心目中最宝贵的东西早在很久以前就已寿终正寝。我不过是按照过去的记忆坐卧行止罢了。
局外人
- 街灯突然一齐亮了,使得在夜空中初升的星星黯然失色。
- 从这时起,我俩不再说话交谈,我紧搂着她,我俩急于搭上公共汽车,急于回我的家,急于上床做爱。我把窗户大大敞开,感受着夏夜在我们的棕色皮肤上流走,真是妙不可言。
- 当我念大学的时候,有过不少这类雄心大志,但当我辍学之后,很快就懂得了,这一切实际上并不重要。
- 在他看来,它真正的病是衰老,而衰老是治不好的。
- 太阳依旧,光焰依旧,一直延伸到跟前的沙滩依旧。已经有两个钟头了,白昼纹丝未动,已经有两个钟头了,白昼在沸腾着的金属海洋中抛下了锚
- 毫无疑问,我很爱妈妈,但这并不说明什么。所有身心健康的人,都或多或少设想期待过自己所爱的人的死亡。
- 像往常那样,当我听某个人说话听烦了,想要摆脱他时,就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
- 我更不幸的人还多着呢,不过,这是妈妈的思维方式,她常这么自宽自解,说到头来人什么都能习惯。
- 什么是自由?女人就是自由呀!你们被剥夺了这种自由。
- 一个人即使只生活过一天,他也可以在监狱里待上一百年而不至于难以度日,他有足够的东西可供回忆,绝不会感到烦闷无聊。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愉快。
- 我一直不理解,在何种程度上,既可说日子漫漫难挨,又可说苦短无多。日子,过起来当然就长,但是拖拖拉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最后就混淆成了一片。每个日子都丧失了自己的名字。对我来说,只有“昨天”与“明天”这样的字,才具有一定的意义。
- 我控告这人怀着一颗杀人犯的心埋葬了一位母亲。
- 一个人对他所不了解的东西,总是会有一些夸张失真的想法。
- 我听见自己的心在跳动,我不能想象伴随着我这么多年的心跳声,有朝一日会停止。我从未有过真正的想象力。但我还是试图想象出心跳声不再传到脑子里的那短暂的片刻。
- 世人都知道,活着不胜其烦,颇不值得。
- 三十岁死或七十岁死,区别不大,因为不论是哪种情况,其他的男人与其他的女人就这么活着,活法几千年来都是这个样子。
- 如果她死了,我就不再关心她了。我觉得这是正常的,因为我很清楚,我死后,人们一定会忘了我。
- 这夏夜奇妙的安静像潮水一样浸透了我的全身。
- 在一个生命凄然而逝的养老院的周围,夜晚就像是一个令人伤感的间隙。
- 现在我面对着这个充满了星光与默示的夜,第一次向这个冷漠而未余温尽失的世界敞开了我的心扉。
尼罗河上的惨案
- 为了避免思考,人类不得不发明了工作这件事。
- 胖子在生活中也会得到某种补偿,那种热情与兴致是时髦的苗条人士所难以拥有的。
- 零零散散的几个年轻人,有的茫然,有的无聊,还有的不开心。青春是人生最欢乐的时光,这种说法真可笑。青春,是生命中最脆弱的阶段啊!
- 总有一个在爱,而另一个被爱。
- 她,琳内特·里奇卫,也将不复存在。她会成为温德尔沙姆勋爵夫人,给查尔敦伯利和它的男主人带去丰盛的嫁妆。她将会成为一个皇后,而不再是女王。
- 证券交易所的一个小波动,产生了绝对令人满意的结果。
- 在十二月的天气中,活蹦乱跳地跑进海里,假装海水很温暖的女人都是傻瓜,因为只不过是那时候的阳光比较强烈而已。应该禁止胖女人游泳,她们穿泳衣的样子真叫人恶心。
- 她能感觉到他们投来的热切目光,但同时她又表现得毫不知情。人们的夸赞就是她生活的一部分。
- 她尖声喊了出来:“我太可怕了,太讨厌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禽兽。我想撕破她的衣服,踩在她那张可爱、傲慢、自信的脸上。我是一只妒火中烧的猫——但我就是这么感觉的。她那么成功、沉稳、自信!”
- 有时候自尊心已经被丢弃了,让位于其他更为强烈的情感。
- “爱情并不等于一切,小姐。”波洛温和地说,“我们年轻时才会那么想。”
- 看看头上的月亮,能看得很清楚,对吗?月亮是真实的,可如果太阳出来了,你就完全看不到月亮了。我们的事就好比这样。我是月亮......太阳一出来,西蒙就看不到我了......他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到,除了太阳——琳内特。
- 比如金字塔,巨大而无用的砖块建筑物,就为了满足专制君主膨胀的利己主义。想想那些流着血和汗的老百姓,为了建塔而劳作,最后死在那里。一想到金字塔代表的苦难和折磨,我就觉得很恶心。
- 别为我难过,别那么好心,我还会好过一点。
- 如果鲍尔斯小姐是那种乐于制造轰动效应的人,那她的这个举动定能让她得偿所愿。
- 可这正是有些人不愿做的事。他们在一开始就怀有某种偏见,每件事都得符合他们的理论。要是某个细节不符,他们只会不理不睬。可能解释疑问的正好就是不符合他们偏见的细节。
- 没受过教育,可这反倒是好事。教育让白种人失去了活力。看看美国——沉醉于文化的狂欢之中,真让人恶心。
- 你嘲笑所有严肃的事情——教育和文明,还有......还有死亡。
- 社会地位就是个骗局。
- 他们喜欢跟风车搏斗。
且听风吟
- 不存在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
- 直言不讳是件极为困难的事。甚至越是想直言不讳,直率的言语越是遁入黑暗的深处。
- 行文诘屈聱牙,情节颠三倒四,立意浮浅稚拙。
- 从事写文章这一作业,首先要确认自己同周遭事物之间的距离,所需要的不是感性,而是尺度。
- 每当我想到临终时身上将剩何物,我便感到格外恐惧。一旦付诸一炬,想必连一截残骨也断难剩下。
- 祖母辞世的夜晚,我做的第一件事,是伸手把她的眼睑轻轻合拢。与此同时,她七十九年来所怀有的梦,便如落在柏油路上的夏日阵雨一样悄然逝去,了无遗痕。
- 写文章是极其痛楚的事情。有时一整月都写不出一行,有时又挥笔连写三天三夜,到头来却又全都写得驴唇不对马嘴。尽管这样,写文章同时又是一种乐趣。因为较之生之艰难,在这上面寻求意味的确太轻而易举了。
- 文明就是传达。需要表达、传达之事一旦失去,文明即寿终正寝:咔嚓……OFF。
- 小腹处茸茸的耻毛,犹如洪水过后的小河水草一样生得整整齐齐,倒也赏心悦目。
- 高中毕业没过几个月我们便一下子分道扬镳了。理由已经忘了——是那种可以忘掉的理由。那以后一次也没见过。睡不着觉的夜晚有时想起她,仅此而已。
- 我和她吵了一架,所以写封信给她:是我错了,原谅我吧。可是信原样返回:“姓名不详地址差。”
- 那些日子里,我当真以为这种将一切换算成数值的做法也许能向别人传达什么,并且深信只要有什么东西向别人传达,我便可以确确实实地存在。然而无须说,任何人都不会对我吸烟的支数、所上楼梯的级数以及阴茎的尺寸怀有半点兴致。我感到自己失去了存在的理由,只落得顾影自怜。
- 我第一次去鼠家时,他正在五月暖融融的阳光下搬出餐桌,往胃袋里冲灌这种令人反胃的食物。
- 苟活于世的我们却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地增加着年龄。我甚至时常觉得每隔一小时便长了一岁。而可怕的是,这是千真万确的。
- 无论什么样的坟墓都自有意义,就是说它告诉人们,无论什么样的人迟早都是一死
- 拥有什么的家伙生怕一旦失去,一无所有的家伙担心永远一无所有,大家一个样。
- 说谎与沉默是现代人类社会中流行的两大罪过。
- “人为什么要死?”“由于进化。个体无法承受进化的能量,因而必然换代。当然,这只是一种说法。”
- 轻轻摇曳柳叶的风,使人多少想到夏日的尾声。
- 好久没有感觉出夏日的气息了。海潮的清香,遥远的汽笛,女孩肌体的感触,洗发水的柠檬味儿,傍晚的和风,缥缈的憧憬,以及夏日的梦境……然而,这一切宛如挪动过的复写纸,无不同原有位置有着少许然而无可挽回的差异。
- 一切都将一去杳然,任何人都无法将其捕获。我们便是这样活着。
- 白昼之光,岂知夜色之深。
蛙
- 姑姑到了晚年,经常怀念那段日子。那是中国的黄金时代,也是姑姑的黄金时代。记不清有多少次了,姑姑双眼发亮,心驰神往地说:那时候,我是活菩萨,我是送子娘娘,我身上散发着百花的香气,成群的蜜蜂跟着我飞,成群的蝴蝶跟着我飞。现在,现在他妈的苍蝇跟着我飞……
- 皇帝早被革命了,现在是人民共和国了,是主席当家。
- 真是奇怪,女人生了女孩,男人就耷拉脸;牛生了小母牛,男人就咧嘴乐。
- 因为饥饿,女人们没了例假;因为饥饿,男人们成了太监。
- 他说党和人民的眼睛是亮的。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 父子俩隔水大骂。王脚:你这狗日的,竟敢动员你爹结扎!王肝:你说我是狗日的,我就是狗日的。王脚一想,骂儿子等于骂自己,便绕塘追赶。
- 就像一个走夜路的人,之所以高声歌唱,实因为心中惧怕。
- 群众中蕴藏着丰富的创造力,也蕴藏着邪恶的想象力。黄秋雅揭发我姑姑的两大罪状,极大地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要。
- 一对夫妻一个孩,是铁打的政策,五十年不动摇。人口不控制,中国就完了。
- 姑姑真是老了,嘴角上两道竖纹直达下巴,眼下垂着泪袋,目光混浊。
- 你们是站着说话不腰痛,不生孩子不知道屄痛。
- 历史是只看结果而忽略手段的,就像人们只看到中国的万里长城、埃及的金字塔等许多伟大建筑,而看不到这些建筑下面的累累白骨。
- 爱情这事儿,跟哥们儿义气无关,这事儿绝对自私。小狮子如果是匹马,王肝看上了,你当然可以让给他,但小狮子是个人,你爱上了,抢也要抢过来。
- 我感到自己像一根漂浮在水面上的朽木,推我一把,便往前蹿一蹿。
- 人生一世,许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逆水撑船不如顺水推舟。
- 点燃纸钱后,忽地起了一阵小旋风,卷扬着纸灰,在坟前盘旋。我当然知道这是一种可以解释的物理现象,但心中还是感到无比的惊悚。
- 现在如梦方醒。所谓爱情,其实就是一场大病。我的病就要好了。
- 一个人并没傻但得到了傻子的称号时,其实是获得了巨大的自由。
- 我原本以为小狮子是块木头,但没想到她是一个木瓜。一个饱满充盈,轻轻一碰即会淌出汁液的木瓜。她有木瓜的质地木瓜的浓香。拿新人比较故人是很不君子的行为,我克制着自己的无聊联想,但心不由己。当我的肉体与小狮子结合在一起后,心也同时贴近了。
- 我想起母亲生前不止一次地说过,女人生来是干什么的?女人归根结底是为了生孩子而来。女人的地位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尊严也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和荣耀也都是生孩子生出来的。一个女人不生孩子是最大的痛苦,一个女人不生孩子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女人,而且,女人不生孩子,心就变硬了,女人不生孩子,老得格外快。
- 大河滚滚,不舍昼夜。重云开裂,日光如电。
- 既然写作能赎罪,那我就不断地写下去。既然真诚的写作才能赎罪,那我在写作时一定保持真诚。
- 十几年前我就说过,写作时要触及心中最痛的地方,要写人生中最不堪回首的记忆。现在,我觉得还应该写人生中最尴尬的事,写人生中最狼狈的境地。要把自己放在解剖台上,放在显微镜下。
- 我们时不时与过去的熟人相遇,彼此握手寒暄,共同的感慨是“老了”,是“真快,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
- 正犹豫着是否该拉着小狮子走开,以免故人相逢,生出感伤,令大家都不自在
- 走遍天涯海角,还是故乡最好。
- 过去,人都在笼子里关着,不在笼里关着,脖子上也有绳子牵着,他说。现在,都自由了,只要有钱,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啦,只要不犯法就行。
- 生育繁衍,多么庄严又多么世俗,多么严肃又多么荒唐。
- 姑姑突然之间,把自己嫁给了郝大手。那时我与小狮子身在北京,听到这消息后,起初是感到吃惊,然后是感到荒唐,最终是感到凄凉。
- 我其实是一个喜欢独往独来的人,我喜欢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一边逛一边回忆往事;如果无往事可忆,我便想入非非。
- 每到一地儿,我都用数码相机拍照,就像公狗每到一地都会跷起后腿撒尿一样。
- 脑海里浮现着成群“蝌蚪”包围着一粒卵子的情景,就像童年的时代在村后即将干涸的池塘里所看到的成群蝌蚪争啄一块被水泡胀了的馒头的情景。
- 所谓传统,其实都是当初的前卫艺术。
- 某些地方炮火连天,尸横遍野;某些地方载歌载舞,酒绿灯红。这就是我们共同生活的世界。
- 先生,我心中总是充溢着一种感动。当然,我也知道,这是一种奢侈的感情。因为,我非常知道,天下还有许多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还有许多人在死亡线上挣扎。
- 一进门我看到那尊少妇铜像上那两只被人摸得金光闪闪的乳房时,手便不自主地伸过去。这的确暴露了我内心的肮脏,但也很坦荡。
- 混得好的人,如何面对混得很差的朋友,确实颇难把握分寸。
- 人是环境的产物,在某些特殊的环境下,懦夫可以成为勇士,强盗可以干出善行,即便是吝啬得一毛不拔者,也可能一掷千金。
- 不要以为世界上的人都在关心你的事。你是不是以为人人都在盯着你?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烦心事,没人管你这档事儿。
- 阳光照旧灿烂,鸟儿依然欢唱,花照开,草照绿,风儿照旧轻轻吹。
- 在高密东北乡这种新近开发之地,土洋混杂,泥沙俱下,美丑难分,是非莫辨。
- 他们将喝了一半的可口可乐瓶子投掷到我的身上,那象征着美国文化的酱色液体,冒着金黄色泡沫,被我甩在了身后……
- 世间最宝贵的液体是母亲的初乳,母亲的初乳里包含着许多神秘的物质,这些神秘的物质其实是物化了的母爱。
- 清醒的人,不要点破她的虚妄,给她一点希望,让她能够解脱,让她夜里不做噩梦,让她能够像个无罪感的人一样活下去。
- 这么多蝌蚪,最终能成为青蛙的,不过万分之一,大部分蝌蚪将成为淤泥。这与男人的精子多么相似,成群结队的精子,能与卵子结合成为婴儿的,恐怕只有千万分之一。
- 基因是什么?基因就是命!就是命运!
- 人民群众是需要一点神话的。
春日序曲 · 初恋
- 他把这叫做“制造回忆”,为了将来那一天。
- 我们的夜晚散步,是我们唯一单独相处的时刻。我的白天都在没有她的情况下度过,我渴望听到脚步踩在碎石小路上的声音,这表示世界又变得完整了。
- 她这么凶地吼我,表面上不是对他开火,却是对他发泄。就像希腊神祗彼此为宿怨而斗争,却拿凡人当他们的斗争棋子。
- 无论我走到哪里,每个我见到并渴慕的人,到头来我都免不了会用你发出的光芒去测量他们。
- 这辈子我只认识过一次爱,就是你。